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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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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影斑駁的林子裏,那人的臉忽明忽暗,看不清神情,依稀見得那人面龐剛毅依然。

羅成心下一喜,快走兩步上前,一把握住他的胳膊,來回打量了個遍:“宇文成都,我就知道你不會那麽容易死的。”

那人不說話,安靜地看著他,就像當初他率軍離開太原時,他來送行一樣。那樣深情而眷戀的目光,帶著無奈的隱忍,矛盾而覆雜——他以前不懂,但是經歷過這麽多事情,他怎麽可能還不懂。

羅成尷尬地撇過頭去,都怪自己看見他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實在太過興奮,一時失了方寸,這會兒想要撤走握在他胳膊上的手,卻被他給半路截住,牢牢地握在手心。

雙手交握,羅成打了個冷激靈,他的手有些偏冷,而且濕漉漉的,滿是水漬。

羅成狐疑地擡起頭:“宇文成都,你怎麽了?”

那人依然不說話。

“你為什麽不說話?”羅成有些急了。

羅成看著他蒼白,毫無血色的臉,突然一種不好的預感席卷心頭,他一眼不眨地盯著他幽深的雙眸,追問道:“你的傷勢怎麽樣了?你從那麽高的斷崖上掉下去,是怎麽活下來的?”

他看著那人緊凝著眉,在他的催促之下,緩緩張開了嘴,仿佛每一步都費盡了力氣,異常的吃力,甫一開口,大口的鮮血吐了出來:“我不想死……我舍不下你。”

羅成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這幕,雙眼讓刺眼的紅色所布滿,暗紅色的血,在他白色的衣裳上暈染開來,顯得尤為觸目驚心,他攤開雙手,低頭看了眼自己的雙手,那裏也被濺到了不少鮮血。

“宇文成都……”羅成心中一痛,伸手想去夠他,可那人的身形一轉,已經漸漸消散在眼簾。

“宇文成都——”羅成沖著那身影大喊道,“你不是舍不下我麽?那為什麽還要走?”

“我知道你的心意,我真的知道了!你不想知道我的答覆麽?”

“宇文成都,你回來!”

“宇文成都——”

“將軍!”燕朗嚇了一跳,不過是想打盆水替將軍擦一下汗的,沒曾想一進大營就看到將軍口中喊著宇文將軍的名字,猛然間驚醒,筆直地從床上坐起,雙眼無神地註視著遠方,面無表情。

燕朗放下手下的水盆,趕緊跑到了床沿前,放輕了聲音,擔憂地喚道:“將軍?將軍……”

羅成轉過頭看了眼身側目帶關切的人,口中喃喃道:“燕朗?我怎麽會在這裏?”

燕朗面上一僵,支支吾吾道:“您突然暈倒了,是羅勇將您帶回大營的。”

羅成突然想起那個夢,心下不安,慌忙問道:“那宇文成都呢?”

燕朗回避著將軍的眼神,低垂下眸,久久不語。

“我問你話呢,宇文成都人呢?”

“您暈倒之後,羅勇負責將您帶回大營,我就帶人去尋宇文將軍了,但是當時天太黑,別說是山崖下,就是山腰處都看不清,大家什麽都沒找到。”

“那現在呢?現在天大亮了,你們去找了麽?”

燕朗擡頭看了眼將軍,雖然不忍心,但總歸還是要面對:“我去宇文將軍掉下的斷崖那找過,山腳下是一處河流,水流很急很深……且不說宇文將軍掉下去有沒有幸存的可能,就算他掉下去之時還活著,眼下也……”

“我一天沒看到宇文成都的屍體,我是怎麽都不會信他已經死了的。”羅成咬牙道。

燕朗一擡眼,就看到自家將軍掀開被子就要下床往外走,趕忙上前攔住:“將軍,您身體還沒好。大夫說怒傷肝,喜傷心,憂傷肺,思傷脾,恐傷腎,百病皆生於氣,您這陣子憂慮過度,又氣急攻心,才致突然暈倒,得好好調養才是,要不然——”

羅成不管不顧地往外走,迎面撞上了裴元慶正在眉飛色舞地和眾兵士講他那揚眉吐氣的三錘子。

裴元慶講得帶勁,從羅成的角度看,他揚著笑,語氣頗為輕松道:“我當時和宇文成都說,若是他能吃我三錘子,我便放他們走。”

當下就有士兵問道:“裴小將軍,他要是真吃下了,您還真放楊廣他們走啊?這可是截殺楊廣千載難逢的機會。”

裴元慶一揚腦袋,眉飛色舞道:“小爺我的三錘子,是那麽好吃的麽?能接下我那三錘子的人,還沒出生呢。”

“後來呢?裴小將軍後來怎麽樣了?”

裴元慶又道:“我當時就給了他兩錘子,他還真接住了。而且接的極為輕松,也正因為這樣,我險些就著了宇文成都的道。實則啊,他吃了我兩錘子,是面上裝作半點事沒有,其實那時,他就已經被我的錘子給震傷了,偏還氣定神閑地和我聊天詐我。”

“我當時心裏直犯嘀咕,看來這宇文成都有些本事啊。這時候吧,我哥來了,拉著我就走,說什麽都不讓我再和宇文成都一較高下,生怕我會輸給他。”

“那你走了麽?”

裴元慶有些不自然,說實話,那時候,他也被宇文成都那氣勢給震住了,心裏沒譜,才會讓哥哥拉著離開。但這會兒這麽多人看著呢,要說實話,非得讓人嘲笑死不可。

於是佯裝惱怒道:“小爺我怎麽可能走?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說了三錘子就是三錘子,我當然沒走。”

果然士兵們紛紛翹起了大拇指,誇讚聲此起彼伏。

“這不,才能將隋朝第一勇士,號稱勇冠三軍的無敵大將軍宇文成都打下山崖,替我瓦崗寨揚威。”裴元慶說起來不無自豪,“你們是沒瞧見當時那場景,宇文成都一掉落斷崖,隋軍全亂了。隋軍此番上山救援,好歹也有三十幾萬大軍,沒有一個大將是我對手,我就這麽左打一錘子,右打一錘子,直接逼近楊廣,嚇得他當時腿都在發軟……”

“那怎麽還能讓楊廣和宇文化及溜了呢?”有人問道。

裴元慶摸了摸鼻子,臉上也是惱怒:“只怪那宇文成都太過狡猾,自己來了也就算了,竟然還調集了周圍的軍隊。原來他早在進山之前,已經去江都調兵,怕時間趕不及,自己先帶人進山救援,江都的王世充的軍隊和他前後腳入山。他掉落山崖之後沒多久,江都王世充的大軍就到了,這不才讓楊廣,宇文化及,還有李淵等人突圍了出去。”

“說來說去,都是那宇文成都詐我,要是我早些結果了他,說不定這會兒楊廣的人頭都已經提上了,咱們就該回瓦崗寨慶功了。”

“就憑你,也殺得了宇文成都?”

裴元慶說得正帶勁,冷不丁一道清冷的聲音自身後傳來,裴元慶惱怒地轉過頭去,就看到大將軍帳外站著一個人,冷眉冷目,素衣加身,看上去如此單薄,卻沒有人敢小覷他。

此人正是打算去山腳下尋宇文成都的羅成。

裴元慶自人群中,豁然站起身,指著一群士兵道:“大家都看到了,宇文成都正是被我那三錘子打下山崖的,我自然比他厲害。”

羅成薄唇輕啟:“他被你打下山,不是因為他技不如你,而是你趁人之危。”

“你什麽意思?”裴元慶當下提高了嗓音道。

羅成冷哼一聲:“他之前在晉陽宮與天生神力的李元霸比力氣,傷了根本,還未痊愈,就征討瓦崗,這還不算,聽聞劉武周造反,危及太原城,又連夜趕回護駕。前來四明山時,遭遇伍雲召,伍天錫和雄闊海三員大將圍追堵截,耗盡體力。在這樣的情況下,你使出奮力的三錘子打他,不是趁人之危是什麽?”

“羅成,你不要小瞧人!”裴元慶爭的面紅耳赤,“就算……就算沒有這些,我一樣能打贏宇文成都!”

羅成表情鎮定地看著面前的人,突然目光轉向他手中的錘子,淡然道:“好啊,舉起你的錘子,往我這砸,你若是能打贏我,我便信你贏得了宇文成都。要不然,你根本什麽都不是!”

“好,打就打,誰怕誰!我正愁找不著機會和你比試呢,往日裏爹和哥哥們都把你吹得神乎其乎的,我還就不服氣了!”裴元慶狠狠道。

這兩人要比試,可是大事。大帳周圍的大將們聽得動靜紛紛圍靠了過來。

單雄信,王伯當等人率先趕了過來,看到裴元慶氣青了臉,提著雙錘,躍躍欲試的表情,趕緊擋在了手無寸鐵的羅成面前:“羅成小弟,你這是幹什麽?大家都是瓦崗寨的兄弟,擡頭不見低頭見的,幹什麽呢!”

“要不是瓦崗寨的兄弟……他要不是程大哥的內弟,我早就殺了他了。”這幾個字從羅成的牙齒縫裏擠出,讓人不寒而栗。

裴元慶聞言,氣笑道:“好啊,我倒要瞧瞧你怎麽殺我,怎麽殺的了我!你今日若是能殺了我,我裴元慶毫無怨言,只怪自己技不如人,與旁人無關。”

“好!”羅成一口應下。

“羅成小弟!”單雄信勸道,又轉頭看了眼劍拔弩張的裴元慶,這小子添什麽亂啊!他也是事後才知道,羅成小弟向皇上和軍師討要恩典的事,誰知道皇上剛答應羅成小弟饒了宇文成都的命,那頭裴元慶就把人給逼死了。為此,羅成小弟當場就給氣暈了過去。

可想而知,宇文成都在羅成小弟心底的地位。裴元慶這小子還逞什麽強,要真被打死了,都沒處哭去。

羅成伸手撥開單雄信的手臂,走到距離裴元慶約莫五六尺處時,停下腳步,伸出右臂,對著燕朗道:“把哥哥贈我的子母槍拿來。”

“將軍!”燕朗遲疑道。

“我讓你拿槍來!”

嗓門一高,燕朗毫不猶豫地回帳取了兵器遞上。

只見那槍有別於羅成的五鉤神槍,而是一長一短兩根槍,短的那根只有長的那根的三分之一長。

裴元慶雙錘放在身前,目光凜冽道:“人人都說你比我強,我倒要瞧瞧,究竟是你羅成厲害,還是我裴元慶了得!”

羅成接過槍,低頭瞧了眼,自言自語道:“讓他瞧瞧你的厲害。”

裴元慶皺了皺眉道:“你為什麽不穿盔甲?我這一錘子下去可不輕。”

羅成冷笑道:“對付你,根本用不著。”

“你!”

裴元慶經不起激,吼道:“羅成,你切莫小瞧人。”

偏羅成眼底掛著輕視,半點不將他放在眼裏,如此一來,裴元慶的怒氣真真被激了起來,提錘就上。

裴元慶的一對八棱梅花亮銀錘雖然厲害,但遇上長槍,一短一長,缺陷和優點就立現了。

缺陷是雙錘迎上長槍,就不討巧,你打人,人可以躲開,等人打你時,你就算手上雙錘再厲害,錘法再高超,你夠不著人,縱然天大的本事也沒轍。

優點便是錘子力道極大,而一般使錘子的武將也是力道非常。若是讓他一錘子砸中,那槍哪是大錘子的對手,根本擋不住啊。

但羅成的子母槍對上裴元慶的雙錘,錘子的這個優勢是否還說得通,那就難說了。羅成的槍法造詣,在羅松沒入北平府時,已經能跟他老爹匹敵,在羅松入了北平府之後,真心疼愛自個弟弟,便是將羅藝也未習得的其餘三十六招也悉數相教,其中也包括姜家槍法最厲害的子母槍。至此,羅成的槍法才成了真正意義上的難遇對手。

可偏偏平日裏,羅成愛倒騰各種兵器,而且個個耍弄得精妙,棍法,刀法,劍法甚至於奇門遁甲都有涉及,所以,很容易讓人忘了他本身是羅家槍法的傳人,也鮮少有人想得起他耍弄槍法的時候。

但有個人例外。

羅成一拿槍,單雄信原本攔著的手臂立馬放了下來,對於當初的遭遇還心有餘悸。

裴元慶一錘子砸上來,羅成側身一閃躲過,連著退後數步,與他拉開一定距離。

裴元慶再上前,羅成短槍相接擋過,接連數次,裴元慶也看出羅成雙槍的精巧呢,他偏不讓他如意了,步步緊逼,打近身戰。裴元慶心裏想的明白,你的短槍再厲害,也比不過我錘法的力道。

而羅成用的確實是巧勁,也在研究著裴元慶的錘法。

三兩個回合下來,便摸出門道來了。

羅成盡量保持兩人的距離,短槍一直護在身前,錘子本身攻擊範圍就少,這下就更難碰上羅成了。

但長槍不一樣,長槍夠靈活,攻擊範圍也夠大。羅成短槍往裴元慶的胸口刺,後者去擋,結果人羅成是虛晃一招,左手長槍一抖,就沖著你腰間來了,裴元慶大駭,趕忙側身躲過,羅成上前一步,短槍就提了上來,直沖著他面門刺了。

就這麽虛虛實實,羅成使得是如魚得水,槍花繚繞的,直把裴元慶看的眼花繚亂,分不清東南西北,擡起頭看,似乎到處都是槍頭,也不知道從哪躲起。

你裴元慶的錘法再高超,力道再大,還能大得過李元霸去?既然羅成能將李元霸打得毫無招架之力,那麽打你裴元慶是半點問題沒有。

更何況人羅成是擺明了想教訓你,要不然,隨便拿個長槍糊弄你一下就算了,犯得著用上子母槍麽?

羅松教的時候,是怎麽說的?子母穿雲破,能克天下一切槍法。不含糊的說,任何病刃在他面前,就像小孩子的玩具。

雖說這話誇張了些,但也足可以見子母槍法的厲害,取長補短,槍無虛發。

“啊——”一聲驚叫,裴元慶失重跌坐在地,雙臂留著鮮血,左右手早就吃痛不住,扔掉了手中的雙錘。

羅成的長槍就緊至跟前,抵住他的喉嚨要害處,居高臨下,冷冷地看著他。

此刻的裴元慶哪裏還有半點輕松的模樣,雙臂因為不肯松手,放下兵器,被羅成的長槍戳的到處都是眼子,胸口若不是有護心鏡相保,那短槍就能要了他的命,就算是這樣,盔甲也被戳的七零八落的,好不狼狽。

“我已經輸了,悉聽尊便!”裴元慶撇過頭去,硬氣道。

羅成倏然收了長槍,扔給了一旁的燕朗,看也沒看他,轉身就要往山腳下走。

“你等等……”

羅成腳步稍頓。

“宇文成都他,真的可以與你匹敵麽?”若真是那樣,自己是無論如何也勝不了宇文成都的。

“至少我和他比試,從不用手下留情,你還差得遠了。”羅成扔下一句話,徑自下山去了。

獨留下裴元慶呆坐在地上,一言不發。

北山口的斷崖緊連著瀑布,水流湍急,一直流淌到汴河匯合。羅成站在一處巖石處,呆呆地望著湖面,心一點點地往下沈,只因燕朗說得沒錯,從上面掉下來,根本不可能有活路!

羅成沿途一路搜尋,走到中下游時,就看到岸邊上有個金光燦燦的東西,在陽光下發出耀眼的光芒,他趕忙跑過去。

等到看清楚時,羅成鼻子一酸,濕潤了眼眶,擡起頭,努力讓眼淚不要掉下來。

蹲下身,拿起半塊他被石頭砸的變形的金盔鎧甲,許久才自言自語道:“你為什麽不聽我的話,非要來四明山,為什麽非要來四明山!”

“宇文成都,這天下再沒有比你更傻的人了!你為了隋朝的江山值得麽?為了這麽個昏君值得麽?”

“宇文成都……”

羅成一口氣提不上來,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覺,只在倒下前,好像看到有個人影往自己這邊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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